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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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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匆匆而过的细雨把宁海夏日的夜晚变得清澈凉爽了许多,裹卷着海腥气息的微风悠悠荡进了千家万户和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偶尔闪现的点点繁星,在月色映照的片片昏云当中放射出微弱的光点。

    张河林躺在被烟头烫得千疮百孔的席梦思床上,尽情地吸食着即将永远告别的毒品。明天,他将前往耿迪为他联系的“戒毒康复中心”接受治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自从签订了耿迪派人送来的那两份庭外和解协议书后,张河林几乎完全丧失了斗志,进入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与世无争的超然境界。在没有仇恨、没有激情、没有欲望的心态下,他觉得自己比所有的人都活得明白了。他甚至可怜起那些至今还在为了物欲、官欲、肉欲拼命忙碌和苦苦挣扎的人们。耿迪、黄晓军、何伟、何伟的姐夫、豆豆、张桂翠、钱行长……一群可怜可悲的凡夫俗人,活得那么累那么苦那么艰辛那么混浊那么愚昧那么可笑。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处在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清晰的状态,仿佛灵魂也游离了肉身,轻如烟云,尽情地随风飘扬。他奇怪过去自己怎么会跟一帮可怜的小人争强好胜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他庆幸自己终归是跳出了这个乌烟瘴气、丑陋肮脏的混沌世界,得以升华的魂魄游离了身躯和大地飞向彩云四溢的天空鸟瞰凡间人世……这是一种常人绝对体会不到的超越意识和精神的最高境界。他想好了,等到康复出院以后,他就去一个远离喧哗闹市的世外桃源,默默地体验和享受这种令人陶醉的绝妙意境。他会悄然离去,留给所有过去的对手和朋友(他明白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过真正的朋友)一个永远不解的谜——他走时没有回头,也将不再回头!

    张河林一进戒毒所,何伟就出面了断了跟东北人的”买卖”。黄晓军和卞昆终于走出了小院,恢复了昔日的自由。耿迪、邱建、白富贵为二人举行了一个庆贺晚宴。白富贵照旧孜孜不倦地举着酒瓶围着餐桌给大家斟酒。

    酒席开始之前,耿迪有意识地挨着邱建坐在了一起,他一直不明白,这个书呆子为什么突然对他敬而远之,这竟成了耿迪近一段时间耿耿于怀的一块心病。听黄晓军讲,邱建负责运作的郝大姐公司的项目进展非常顺利,邱建把同样的概念又搬到了由白富贵“挂帅”的项目上,预计会取得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宁海市的项目在邱建全新的策划和管理方案指导下,已经步入了正轨。何伟如愿以偿地收回了全部工程款。至此,“新维多”如虎添翼,福星高照、财源滚滚的辉煌时代已经来到了。奇怪的是,除了白富贵,大家并没有大获全胜后的欣喜若狂和兴奋,张河林的悄然退场使得原本一场精彩而又荒唐的闹剧变得令人乏味。回想起在和张河林斗智斗勇、你欺我诈的这一年的时间里,耿迪有一种被人利用却又即将被遗弃的憋闷感。说不上为什么,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邱建之所以疏远自己一定有很微妙的原因。

    “迪哥,‘新维多’能有今天,您应该是最大的功臣,”黄晓军站起来,满面红光地举起酒杯说,“我提议,我们大家敬迪哥一杯!”

    耿迪急忙谦逊地辩解:“别、别,我可没做什么。应该归功在座的各位。还是大家一起干杯吧。”耿迪与大家碰杯,当他的眼光移向邱建的一刹那,他发现邱建笑眯眯的眼里带有一种轻蔑的含义。

    “迪哥,我祝您身体健康!”邱建说完,便一口干了杯中酒。

    “谢谢,我也祝你身体健康!”耿迪由衷地对邱建说,尽管他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耿迪刚喝下这杯酒,手机铃就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前妻打来的。前妻在电话里忧悒地告诉他,老爷子刚刚去世了。她问耿迪要不要过去看看?耿迪回答说当然去。

    “怎么了?”黄晓军问。

    “你们的那位房东老头刚刚在医院去世了……”“哟——”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叹。

    “要我们帮忙吗?”卞昆问。

    “不用了,你们继续吧,我先过去看看!”耿迪的情绪已经坏到了极点。

    当耿迪来到餐厅外,正犹豫是开车还是打车的时候,邱建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迪哥,我看你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我开我的车送你去吧!”

    耿迪茫然地点点头。此刻他心里想的全是老爷子曾经对他的那些临终嘱托。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前妻把这一切说清楚,也无法想像前妻一旦知道了她和老爷子的关系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一路上,耿迪和邱建都没有说话,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邱建还是第一次见到耿迪像今天这样的低沉、哀伤。他觉得自己应该开车送耿迪去医院。本来黄晓军让卞昆开车送耿迪,但他觉得还是由他开车更好,他在内心里对耿迪为“新维多”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车到了医院门口,耿迪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匆忙直奔而去。

    邱建望着耿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把车开到了路边的停车带,点燃一支烟,等候在那里。“也许今晚他们得用车。”他想。

    耿迪来到病房门口,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了。谭主任迎上来同他握手,说:“我也刚到。”

    “人呢?”耿迪问。

    “在里面呢。”“那我先去看看?”说完,耿迪进到了病房。老头的床前站着好几个耿迪都眼熟的人。前妻回头看见了他,让到一边。耿迪来到老头的遗体跟前,看到了一副安详沉睡的面容。他的眼里有了淡淡的一眶泪水。不知过了多久,谭主任来到他的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出去,有话要跟他说。他跟着谭主任来到病房的过道上。

    “你也别太难过了,人都有这么一天的嘛。怎么样,前两天我听老头说,他把一些后事交给你了?”谭主任问。

    耿迪点点头。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都是些私人的事儿。老头说让我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去。”耿迪觉得除了对前妻,自己有责任为老头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这事我来办吧。等过几天遗体告别,开完追悼会以后,我会让机关把骨灰交给你。另外老爷子的两个孩子后天赶回盛京,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意见?”谭主任问。

    “不会,老爷子留给他们的遗嘱都放在我那儿呢。他们回来后我会交给他们的。对了,大哥,过几天咱们找个地儿一起坐坐。我把盛京项目的情况再跟您说说……”

    “嗨,那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老爷子交代给你的事都办喽。”

    邱建开车把耿迪和他的前妻送到老爷子的小院门口。下车以后,耿迪默默地跟在前妻的身后,朝门口走去。邱建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他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好。因为他知道这老头跟耿迪非亲非故,仅仅是耿迪父亲的老战友。

    “迪哥,”邱建叫住了耿迪,“今晚您还用车吗?”

    耿迪急忙转身走出来,有些歉意地回答:“哟,对不起。那什么,你回去吧。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邱建点点头,说:“没关系。那您忙着吧。有什么事需要办的,您就打电话吧!”

    耿迪站在那里,目送邱建的车开出了路口,才转身进到了院里。

    ……

    李金华听完耿迪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以后,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或者震惊,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和回忆。她依稀记得在她5岁那年,几个身穿军装的叔叔把她抱上了一辆军车,然后就是坐上了火车,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宽大、柔软、温暖的床上了。儿时的一切都像是梦里的幻境,在她17岁的那年,母亲(现在她才知道是她的养母)就去世了。养母的去世并没有给她带来难以承受的悲痛和哀伤。她们的关系一直相处得不好,养母乖戾、冷漠的性情也使得李金华从小就养成了一种对亲情和家庭的陌生和轻蔑。她和耿迪的相识就是在老爷子现在的家里,确切地说,就在这间客厅里。直到婚后,她才发现耿迪根本就是一个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他们婚姻如同绚丽多彩却又毫无生命的绢纸花一样,完全成了蒙蔽别人的摆设。这些年来,她跟老爷子的关系在一种自然纯朴的情感中渐渐生出了她无法理解的亲情,她常常能够从老人慈祥忧伤的目光里感觉到她在异性那里从未有过的爱怜和温暖。曾有一度她甚至误解了老人对自己的感情,她在割舍不掉的情感中夹带着对老人的厌倦和恐惧。这就是她的生身父亲,一个到死都不敢认自己亲生骨肉的老人。她对亲生母亲没有任何印象,那个曾经抚养过她的工人家庭在她的记忆里只留下了一片模糊不清、似有非有的梦幻影像……

    “你、你,打算回老家去看看吗?”耿迪问。

    她没有回答他。她想起耿迪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经常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审视着她,仿佛总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在和耿迪短短几年的夫妻生活中,她从来没有体验到别人常说的那种做女人的肉体上的欢娱,也没有很多女人那种想要成为母亲的欲望。她这一生当中,茫然的时候多于孤独,老人的存在成了她打发时光的消遣。现在她才有了一种真正的孤独和迷惘。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参加一些所谓的外语培训班,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有朝一日她要移民,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国家,开始自己从未有过的生活。耿迪刚刚出狱的时候,她在女人特有的怜悯和同情心的驱使下曾想到过复婚,但很快她就从别人那里得知,耿迪的日子过得远比她想的要好。她有时候也想,如果再嫁一次,会不会对改变自己的感情世界有所帮助?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很多平常女人都具备的天性,在生理和心理上,她始终都没有进入真正成熟的女人世界。

    “你、你别太伤心了。那什么,老爷子的遗嘱在家呢,我明天就给你送过来。你看,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吗?”耿迪喃喃的地问道。他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在他的心目中,前妻是一个没有热情但很有主见的女人。“没事了,要不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会儿。”李金华看看他,表情有些冷漠地说。

    耿迪慢慢地站了起来,犹豫不决地看着她。他想,如果她再重复一次,那他就只好离开这里了。她和他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间,她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说:“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他伸出手臂把她轻轻地搂在了怀里。

    豆豆的公司正式开张了。公司的员工加上豆豆自己,总共只有三人。豆豆亲自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务,薛佳灵任常务副总,张桂翠任办公室主任。黄晓军、邱建、耿迪还有卞昆前来贺喜。黄晓军代表“新维多”将一张20万的支票亲手交给了豆豆。

    “豆豆老板,今后我们可就只看你们拍的电影、电视剧了,别的爱谁谁。怎么样,你不会让我们这帮傻老爷们儿傻等吧!”黄晓军风趣地开玩笑说。

    “放心吧,晓军哥,保证不会让你等到老眼昏花的那一天!”豆豆笑嘻嘻地回答说,“要是哪天我们的片子里缺个男一号什么的,还要军军哥来客串呢!”

    “哟,有这么好的事?那我拍完你们的电影就立马竞选总统去!”黄晓军的话引来大家的一片欢笑。

    张桂翠给大家端上来饮料,熟练地摆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耿迪笑着说:“哟,张主任,您亲自动手呀,这多不好意思呀!”

    耿迪一席话,把张桂翠弄了个大红脸,又逗得大家一阵欢笑。

    最后由黄晓军提议,今天应该由豆豆宴请大家,好好庆贺一番。豆豆当即表示,早就预订好了一桌上等的宴席,款待各位大哥。正当大家往外走的时候,张桂翠拉了一下耿迪的衣角,耿迪停下来,乐呵呵地问:“哟,张主任有何吩咐?”

    “干爹,我想问问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张桂翠的声音很轻,脸上透着一丝忧伤。

    “翠翠,听干爹的一句话,”耿迪把她拉到一边,认真和蔼地说,“你张哥现在在一家戒毒所治病,以后别再问他了。你要明白,大家对吸毒的人非常讨厌!尤其是你豆豆阿姨,为了他吸毒的事都快伤心死了。你以后千万别再提他了,好吗?”

    张桂翠委屈地点点头,一双大眼充满了疑惑和无辜。

    “走吧。有些事,将来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耿迪和张桂翠落在人群后面,边走边聊。耿迪接着说:“你有今天的工作和生活很不容易,要抓紧时间跟豆豆阿姨和佳灵阿姨多学学。平时少说话,多干活,不懂的地方就多问。你年轻漂亮,将来机会一定会很多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等你真正长大懂事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我的话你明白吗?”

    豆豆点头,说:“干爹,我记住了!”

    “这就对了,傻丫头!”耿迪的心情感到一阵的舒畅。

    做为主人,豆豆今天显得格外大方豪爽,卞昆趁着酒劲儿借机跟豆豆打情骂俏,不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豆总,往后您的戏里要是缺个土匪流氓什么的,您可千万别花冤枉钱还满世界找去,瞧见没?”卞昆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儿就是一位,现成的!要是有床上戏,我还要倒给剧组钱呢,怎么样?”

    “行啊,”豆豆笑着说,“那可就一言为定了。不过到时候可不能中途撂挑子冷场哟!”

    “这您放心,我这人除了脸皮厚,还真就没什么别的长处了。”卞昆嬉皮笑脸地说道。

    “不过你可别期望太高,要是赶上一人老珠黄的老要饭婆,你可也要受得了哟!”豆豆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哟,还有这种事?”卞昆一本正经地问。

    “那可不,你以为都是年轻美貌的明星呀。况且真要有这种好事儿,我看晓军哥、邱建哥,还有迪哥,谁不比你强呀!”豆豆一席话,又让大家一阵开心好笑。

    半天没怎么说话的邱建,笑眯眯地接上了话茬:“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美丽的语言。来,豆老板,哥哥敬你一杯。将来别说演戏了,您要是真心疼哥哥,抽空常带着哥哥到你们剧组参观参观、走访走访,也让哥哥有个做贼的机会,那就算哥哥没白认你这个妹妹啦!”

    “一言为定。来,邱建哥哥,干杯!”豆豆与邱建碰杯。

    黄晓军今天的兴致显得特别的高昂。他凭着直觉,认定豆豆是把经商的好手。人们往往对漂亮的女人却不设防。他佩服豆豆轻而易举地让张河林在不知不觉中坠入了万丈深渊,他相信这个女人将来定有无量的前途。他对耿迪能够同时将两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又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尽管豆豆跟卞昆表现得异常热乎,但他还是能够通过豆豆不时飞向耿迪的眼神中看出,豆豆真正心思还是在耿迪的身上。薛佳灵现在已经完全成了耿迪的铁心情侣,她对在座的其他人包括黄晓军,都有一种非常理智的客气和生疏。

    “晓军哥,”豆豆甜蜜的呼唤打断了黄晓军的思绪,满面红晕的豆豆起身来到他的面前,举着酒杯,两眼娇媚地看着他,说,“我代表佳灵和翠翠再敬您一杯!”

    黄晓军嘿嘿乐着,一口干了。他从豆豆的眼里已经明白了自己所能得到的东西。“这个女人确实他妈的很不寻常!”他心想。

    黄晓军一觉醒来,已是接近中午了。他身边的豆豆还在睡梦中。他起身进到盥洗室,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当他出来的时候,豆豆已经醒了。“怎么样,睡得好吗?”黄晓军在豆豆的身边坐了下来。

    豆豆似乎是害羞,把脸埋进了被单。黄晓军小心翼翼地又将被单揭开,豆豆裸露的胸脯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开始猜想到底有多少双男人的手在上面肆意搓揉过呢?同白姐相比,豆豆的肌肤稍稍显黑,身材也不及白姐丰满性感,但在床上取悦男人的手段却远远超过了白姐。他惊叹豆豆在性事上的高超技艺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跟这个女人的做爱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竞技比赛。她没有一点普通女人的矜持和做作,甚至比他见过的那些俄罗斯妓女还要放浪淫荡。任何男人,只要沾上这样的女人,肯定会终身难忘的。难怪年近半百的谭主任在心满意足后由衷地赞道:“……你简直就是妖精变到人间的绝妙尤物!”

    “晓军哥,您在想什么呀?”豆豆娇滴滴地问。

    黄晓军笑笑,说:“没什么,我在想怎么样尽快让你的公司拍一部好戏。你抓紧找一个好的剧本,只要戏好,赚不赚钱都不要紧,只要不赔钱,或者少赔钱,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我不懂艺术,但有时候也喜欢掺和一下。玩嘛,艺术其实是让人玩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这天下午,耿迪、谭主任、豆豆和薛佳灵一行四人再一次来到京郊的别墅。两个女人在厨房准备晚餐,客厅里,耿迪和老谭正坐在沙发上密谈。

    谭主任将一份文件的复印件放在耿迪的面前,乐呵呵地说:“何伟姐夫的任命马上就下了——市委书记。哼,何伟这个当小舅子的这回可以扬眉吐气了。我建议你最近还是抽空去一趟宁海,早拜山门早方便嘛。你说呢?”

    “好的,等我跟黄晓军把股份的事商量好了就去。”耿迪有些忧虑。

    “还没弄好?”谭主任的语气有些不满了,他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我当初提醒过你,黄晓军此人不可信赖。我也看出来了,他在借你手搞掉张河林以后,又在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办法拖延,回避兑现当初给你的承诺。我听说他最近很活跃哟,也开始走一些上层路线了,你可不能低估黄晓军的能量呀。张河林让出来的股份很可能被黄晓军利用来说事。我在想,由于张河林的突然放弃,黄晓军势必要权衡你耿迪究竟应该占多少实际分额才算合他的意。连同张河林让出来的,再加上他本来应该给你的,你想想看,他可能心甘情愿地让你轻易到手吗?

    “老弟,‘利益至上’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黄晓军不可能把这么大的油水拱手倒进你耿迪的油桶里。还有,他们跟郝大姐的那个项目是不是也应该有你一份呀?要没你,黄晓军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要没你老弟私下欠了那么多的人情、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玩了那么些又毒又狠的阴招,黄晓军还说不定怎么着呢!可是现在你看见了吧,所谓过河拆桥,这桥他已经在拆了。黄晓军之所以现在不跟你谈股份分配的问题,原因有两个,一是他现在还暂时离不开你,盛京和宁海的两个项目暂时都还需要你的参与,但他又不甘心、也不可能让你占那么多的股份;二是他的羽翼还没有丰满,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培养和生长,万一和你产生了隔阂或者说是矛盾,他当然知道你和你背后的势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另外,随着黄晓军的实力一天比一天雄厚,到时候,就算有人再想要动他,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张河林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借你的刀杀了张河林,再借别人的手搞掉你耿迪,这不易如反掌吗!?老弟,要提高警惕呀!”

    耿迪点点头,表示同意谭主任的分析。其实他早就感觉到黄晓军一直在有意回避股份分配的实质性问题。尤其是张河林宣布“投降”以后,他把张河林的委托书交给黄晓军看的时候,黄晓军的脸上露出的尴尬和窘迫足以说明他当时的心态。

    “不会吧?”耿迪还是不太愿意相信黄晓军会对他干出什么事来。

    “哼,会不会那就要看你的胃口和你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按道理,两虎相争必有伤亡。但是如果相争的利益超过了一定的极限,也就是值得人们去争的话,那伤亡就难以避免了。”谭主任冷笑道,“古往今来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商人呢?手段是否合情合理并不重要,要想赢得一场游戏,不择手段才是最重要的!”

    “啧,那大哥,你说怎么办?”耿迪完全接受了谭对事态的分析。

    这时候,薛佳灵来到客厅请二位到餐厅用餐。

    “好吧,先吃饭,”谭主任用手拍了一下身边耿迪的大腿,自己先站了起来,说,“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谈!”

    看着一桌色香俱全的饭菜,谭主任乐了,赞叹起来:“哎呀,咱们的两位仙女真是妙手生春呀。不简单、不简单!你们俩谁是大厨师呀?”

    豆豆来到谭主任的身边,双臂抱着谭主任的一只胳臂,吃吃地笑着说:“大哥您还没尝呢,怎么知道是仙女的手艺呀?”

    “哈……哈……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谭主任抄起桌上的筷子,伸向了桌面。

    ……

    密室的黄晓军正啃着一块自带的炸鸡腿。

    豆豆躺在谭主任的怀里,一手轻轻抚摩着谭主任干瘦的胸膛,娇嗔地说:“哼,上次骗人,还香港人呢,真没劲!你那一万港币我可是一分没动,都给你带来了。以后不许你这样,听见了吗?你把人家当什么了!”“嘿……嘿……好、好、好,算我错了、算我错了,我赔罪、我赔罪,”谭主任十分开心地哄劝着怀里的娇嫩美人儿,“当初这可是你迪哥的主意哟,我也是受害者嘛。对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听你跟佳灵谈剧本的事,这方面我可是真正能够帮上你们的哟。”

    “真的?”豆豆支起胳臂,兴奋地问,“怎么帮?”

    “你看看,高兴了吧。肯定帮、一定帮,怎么帮都没问题。首先是剧本审批这一关大哥给你包了,另外,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些有关领导,还有新闻界的很多朋友。至于赞助啦、协拍啦、发行啦,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是干事业,大哥我一定全力支持你们。不过呢,有一点你可要记住——”

    “您说吧,大哥!”豆豆乖巧、温顺地说。

    “今后,无论何时何地,你跟佳灵都不要在外人面前提我,明白吗?”

    “知道的,您放心,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我可不会像莱温斯基那么傻!”

    “哈……哈……傻丫头,莱温斯基可不傻哟。当然,我也不是克林顿。总之,干事业要多长些头脑,将来等你们的事业兴旺发达了,自然就会有人盯上你们的。女人要成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哟!”

    “我知道,所以要靠大哥帮我嘛——”

    “没问题,大哥一定帮你!”

    刚才还一脸阴沉的黄晓军这会儿乐了,自言自语地说:“行,还是他妈女人有办法!”

    耿迪和薛佳灵躺在床上,俩人都没有睡意。耿迪一直在琢磨谭主任讲话的内容和回忆跟黄晓军这一年来的交往。他希望多听听老谭的意见和指点,下一步如何对待黄晓军,是件非常令他伤脑筋的头等大事。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机会跟邱建接触,他明白,如果能够争取到邱建的理解甚至支持,那对付黄晓军就会容易得多。但是邱建毕竟跟黄晓军是死党,且彼此都有着共同的利益和极深的交情。当然,如果邱建能够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哪怕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也许自己和黄晓军最终不会发展到刀枪相见的那一步。从内心来讲,他也绝不希望因为钱的问题跟黄晓军翻脸,但是谭主任这帮人肯定不会答应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更不能容忍黄晓军肆无忌惮地玩弄花招。

    “睡不着吗?”薛佳灵问。

    “唉,烦心事太多。”耿迪点上一支烟,坐了起来。

    “是为公司的事?”

    “是呀,张河林一拍屁股走了,给我留了一大堆破事儿。过两天我还得去趟宁海,那边还有好多事要等我去处理。”

    “你们不是挺顺利的吗?别烦了,有事儿多跟晓军哥他们商量商量,你们几个鬼点子那么多,又都挺有办法的。好吗,别烦了。睡吧!”

    “对了,那天晚上豆豆是不是跟晓军回家了?”

    “有可能。”

    “你没问问她?”

    “哎呀,你真是的。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问呀。反正她就那样,疯疯癫癫的。对了,谭主任刚才告诉我,说过几天他想请豆豆和我参加一个市里召开的影视文艺创作研讨会。你说,我去吗?”“去,当然应该去。你们现在就是要多接触一下这种层面上的事儿。谭大哥要真心帮你们,那你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还有,以后凡事多让豆豆拿主意,毕竟她是老板。千万别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意见。”“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人家争什么的。”

    “还有呀,我看豆豆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将来说不定能成大事。你跟她不要在金钱上计较。”

    “嗯,我知道。”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前妻这几天老找我,你知道吗?”

    “知道呀,怎么了?”

    “没怎么,你不问,你也不生气?”

    薛佳灵把身体靠近耿迪,淡淡地说:“不,我不在乎她能把你怎么样,反正她抢不走你!”

    “你就那么自信?”

    “嗯,就自信!”

    耿迪乐了,他把她搂进怀里,说:“我这辈子就你了,给座金山也不换!”

    “我也是!”薛佳灵说着,把手放进被窝,开始挑逗他了。

    ……

    清晨,谭主任和耿迪沿着别墅区外围的小道散步。谭主任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决定把下一步如何与黄晓军周旋的想法和计划告诉耿迪。他要耿迪不要对黄晓军抱太大的幻想,根据他对黄晓军的了解,此人的城府远比同龄人要深得多,而且极善玩弄权术。老谭告诉耿迪,生意场上的很多手段和技巧如同官场一样,战胜对手靠的是实力和心计。对付黄晓军这样的人,首先是要找到他的弱点和致命之处,然后巧妙地利用外围的力量打击他的信心和野心,逼他求助于咱们,然后趁其之危,争取得到最大的利益。下一步先从盛京的项目开刀。谭主任说,他已经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施工扰民、违反市内施工环境保护的有关规定以及工程报批的有关文件也存在一些漏洞,先这些问题一个个都给他端出来,让黄晓军吃点苦头。如果下一步他还执迷不悟,旧账重提也不是不可以。还有就是“新维多”利用非法手段,骗取合同的行为也可以再深究一下。至于其他方面,肯定也能找出很多毛病,比如偷税漏税的问题,黄晓军不可能是清白的。

    耿迪当然知道权力的威力。他相信,黄晓军一旦被权力视为了眼中钉,那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即便是这样,耿迪还是认为应该先礼后兵。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谭主任。

    “你认为那个邱建能站出来帮你说话?问题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谭主任不以为然地说,“首先他和黄晓军有着共同的利益,你在他们眼里终归是个半中夹塞儿进去的摘桃派,他们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让你分走这么大一匙羹。不过,既然你想试试,那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怎么样?”

    “好吧,我抓紧时间先跟邱建谈谈。”

    “你在跟邱建说话的时候,要策略一点哟,千万别让人家觉出咱们下一步有什么动作哟。”

    耿迪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谭主任停下来,侧身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耿迪,似笑非笑地问,“老爷子怎么会把全部遗产给了你前妻呢?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我听老爷子从国外回来的儿女说,连钱带物,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六十万吧!”

    耿迪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谭主任。

    “我说呢,要不这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你还别说,老爷子的两个儿女还真不错。他们告诉我,老爷子的晚年多亏了你前妻的照顾,他们能够理解老人的心情。要不这事还真挺麻烦的。怎么样,你是铁心不想再跟金华破镜重圆了?”耿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当初她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就特别地觉得解脱了。就算还能在一起过,有什么劲呀。老爷子去世后的那几天,她倒是表示过那方面的意思。后来我想想,算了吧。她要再跟着我,还不跟守活寡一样,何必呢?爱谁谁吧!”

    谭主任笑了,说:“你呀!不过我看你现在这个薛佳灵倒是还挺不错的。”

    耿迪也乐了,说:“那是,把最好的同学都出卖了。”

    哈……哈……

    邱建很理解黄晓军让他先单独跟迪哥谈谈有关股份分配的问题。他最担心的是大家的想法有太大的分歧。黄晓军希望耿迪能够考虑到由于张河林让出了部分股份,那原来的方案就应该做一些相应的变动。根据“新维多”对两个项目的总投入以及公司目前资产的总评估,邱建认为黄晓军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如果加上张河林转送的股份,耿迪在两个项目上占有的实际股份甚至超过了自己。关于跟郝大姐合作的项目,如果也按同样比例的股份分给耿迪,显然就更有些欠妥了。而且事到如今,公司前前后后也已经支付了很大一笔的费用给耿迪用于跑项目、拉关系。可以说,如果没有“新维多”强大的经济实力做后盾,耿迪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当然,他不否认由于耿迪的加入,“新维多”不仅避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暗礁险滩,而且有了空前超速的发展。可一想到当初黄晓军逃往加拿大避难的时候耿迪所做的一切,邱建又有了一丝动摇。他当然知道,为了“新维多”,耿迪几乎使出了所有的招数,与各种人物巧妙周旋,费尽心思,不择手段,为维护黄晓军和“新维多”,吃掉张河林立下了汗马功劳。要照此说来,耿迪似乎又应该得到这一切……邱建愈想愈觉得复杂,愈想愈感到心烦意乱。

    黄晓军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等待邱建的回答。这段时间他通过各种渠道,对谭主任其人以及背景都做了一些了解。谭属于盛京一帮特殊阶层的代表人物,其势力和背景远比普通百姓所能想像的要复杂、强大、深厚得多。这些人的权势和触角无处不在、无所不及,能量之大关系之广令人瞠目结舌。同这些人相比,耿迪虽然最多也就算个还没入围的“帮”外人物,但他的身后却有一个庞大的、无形的既得利益集团。黄晓军原以为在股份分配问题上,只要晓以情理、时机适当,完全可以达到皆大欢喜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问题并非那么简单。就算这一次他做出了让步,听任局势的发展,从今以后他的命运便很可能会逐渐落在别人的手里。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面对这种深层次的危机,黄晓军喜欢挑战的天性再一次得到了满足的快感。一个更为远大的计划在他的心中确定了。

    “建,想什么呢?”黄晓军终于打破了沉默,他决定迎接这次挑战。

    “晓军,我在想如果迪哥坚持要按原来的方案得到他的股份,问题可能会比较麻烦。”邱建不无担忧地说。

    “是啊,当初我们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这么快,有点措手不及了。你觉得迪哥会一点步都不让吗?”黄晓军想试探邱建的真实想法。

    “很难说,我以前总觉得迪哥不应该是那种人。可现在我也说不好了,一个人要是太贪总不是件好事。况且迪哥现在应该比他从前任何时候都富有。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让人不可思议。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邱建是在问黄晓军,同时也是在问他自己。

    “我也说不好,但愿是场误会。不过,我们不能总是回避这个问题。要没有迪哥的鼎力帮助,‘新维多’就不可能有今天。我们更不能让外人看我们的笑话。建,我想好了,咱们也别跟迪哥讨价还价了。把郝大姐的项目也算进来,就按以前说的办!”邱建诧异地看着黄晓军,他不理解黄晓军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意味着耿迪将一跃成为“新维多”的第二大股东。这个代价有点太大了。“你想好了?”他喃喃地问。“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黄晓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于唐突了,他缓和地接着又说,“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这么做。我们离不开迪哥,迪哥也离不开我们。生意越做越大,人心不能越做越凉。这一年多来,我们都不容易,尤其是迪哥。张河林虽然暂时消失了,可我始终还是觉得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怎么说,他还是咱们的股东,他还有回来的那一天。所以,咱们还是把眼光放远一点,你说呢?”

    “好吧,我听你的!”邱建被黄晓军宽阔的胸襟再一次感动了。

    耿迪万万没有想到黄晓军会通过邱建带来如此令他尴尬和不安的决定。他深深地责备自己错怪了黄晓军。由此想到谭主任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开始对老谭这帮人的贪婪、多疑有了看法。这样一来,自己在“新维多”的股份竟超过了邱建,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谭主任会怎么想了,因为他并没有亏待过他们,将来也不会亏待他们。在股份的问题上,他觉得自己有当然的决定权。

    “邱建,你和晓军的好意我领了。但这个比例我是不会接受的……你听我把话讲完,”耿迪抬手止住了邱建,接着说,“咱们不能坏了规矩。张河林分出来的那一半,咱们还是按老规矩,你、我还有晓军,三人平分。如果按晓军的意思重新组合,那我的意见还是按最初我们商量好的,我不能超过你。至于从公司已支付的公关费用和好处费,从我以后的红利中扣除!”

    “迪哥,这件事晓军已经定了。你又何苦……”邱建终于明白,原来是一场误会。

    “别,我耿迪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要不是晓军拉我一把,我还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样呢。我不能让别人说我耿迪是个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的小人。有些事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我当初也没料到会卷进一些污七八糟的人和事情中来。不过,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邱建虽然没有完全听懂耿迪的这番话,但有一点他算是明白了,耿迪和黄晓军之间有一种既简单又微妙的误会,包括自己也曾对耿迪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现在看来,是自己错怪迪哥了。

    “迪哥,有件事我想问问您。”邱建说。

    “说吧,什么事?”耿迪乐了。

    “当初,你为什么急于要提走那么大一笔资金呢?”

    “你是说那300万吧?”耿迪一脸坏笑,狡黠地说,“实话告诉你吧,你没想想咱们现在盛京的这个项目是怎么到手的?这里面要没有上上下下的一路绿灯,可能吗?张河林就那么容易上当,不问一二三就把四千万搁进来?还有这两场官司,你不觉得咱们胜得有点莫名其妙呀?建,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相信我的所作所为是了咱们这个公司’。记得吗?”

    邱建点点头,说:“我记得!”

    经耿迪这么一说,邱建确实感觉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是有些令人蹊跷。这么大的经济纠纷,居然如此顺利、快捷地解决了。就算是张河林最后主动放弃,那也跟法院以及各方面的压力有很大的关系。有些事情现在细想起来,的确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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