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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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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孝钰倏地望向窗外。

没有了陈纳德,也没有了崔中石,只有谜一样独自坐在河边的方孟敖!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

这里的沉默还在笼罩着张月印、老刘和谢培东,三个人仍然谁都没有说话。

一个声音萦绕着张月印悄悄响起:“谢培东会提出电告中央,说他不能执行主席的指示……任务没有完成,城工部还能集体承担工作责任;而这句话电告上去,则完全可能断送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政治生命,还有方孟敖这个特别党员的政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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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张月印不能再沉默了,慢慢望向老刘,目光好复杂,“谢老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听清楚了吗?”

老刘当然明白,张月印这是在想保护谢培东。他望向下方,沉默了两三秒钟,答道:“这牵涉到党的立场问题。我是党员,听清楚了,不能说没听清楚。”

张月印这下真被老刘僵住了。

谢培东:“电告中央吧,我说的话,我负责任就是。”

“谢老!”老刘这时心里其实又难受又焦灼,“几十年的党龄,‘七大’的文件您也学了,全党全军,哪条战线都必须执行主席的决定。您刚才的言论已经不是一个人能负得了责任了……”

谢培东:“你的意思,我个人的言行牵连了北平城工部?”

老刘:“只是北平城工部吗?这样的话电告上去,华北城工部也无法承担责任,刘云同志也承担不起!”

“那还会有谁?”谢培东的态度突然激烈了,“中央城工部?周副主席?”

张月印霍然惊出了冷汗,望向老刘:“老刘同志刚才的话里应该没有这个意思……”

老刘刚才的话里确有这层意思,只是不忍明言而已,现在被谢培东一语道破,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好固执地答道:“有这个意思。”

张月印真的很无奈:“不能有这个意思。真有这个意思,我们也应该反省,应该修正……”

“修正什么?有这个意思怎么就不对了?”轮到老刘激动了,刚才还有所忌讳的想法,干脆都摊牌了,“‘孔雀东南飞’是谁谋划的?蒋介石和蒋经国!主席亲自过问,说明这个行动已经关系到毛主席用兵!谢老在周副主席身边工作过,应该明白,敌后情报如果误了主席指挥前方决战,第一个检讨的就会是周副主席。为了周副主席,也应该立刻去找方孟敖,弄清这个计划。怎么能说出毛主席的指示也不执行的话来?”

“刘初五同志!”谢培东猛地拍了下桌子,“你见过周副主席和毛主席在一起工作吗?!你见过周副主席怎么帮助毛主席用兵吗?!”

老刘震住了!

张月印也愕住了!

谢培东激愤地说道:“‘七大’是确定了主席的领袖地位,可也同时明确了中央书记处的集体领导。主席的任何重大决策哪一次不是跟书记处集体商量的?周副主席就在毛主席身边,什么时候因为敌后情报失误影响了毛主席前方用兵?刘初五同志今天的思想反映了党内一种错误思潮,凡是毛主席亲自过问的指示到了各级组织,有些人就诚惶诚恐,实际上办不到也不敢反映。我强烈建议,把我的意见和刘初五同志的意见立刻上报华北城工部,上报中央!”

说到这里,谢培东已经激动得微微颤抖了。

老刘开始还在发蒙,接着又神情激动起来。

“谢老!”张月印嘴里叫着谢培东,目光却止住老刘,“我同意上报您的意见,您能不能把原因和困难说得更具体一些,供中央正确分析。”

谢培东站起来:“谢谢月印同志。”说着走到了窗边。

永定河边,何孝钰已经换上了方孟敖的白衬衣,默默地站在方孟敖的背后。

“都看见了?”方孟敖依然坐着,没有回头。

“看见了。”何孝钰,“那瓶酒为什么没有送给崔中石同志?”

方孟敖:“他叫我先留着,等新中国成立那天再打开,一起喝。”

谜底就这么简单,也这么让人揪心!

何孝钰:“好好留着,等到那一天,我们一起拿着酒到崔叔的坟前敬他……”

“我们是谁?”方孟敖倏地站起来,转对何孝钰,“除了我和你,还有谁?”

何孝钰深望着他:“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就是我和你。”

“谢培东同志呢?”方孟敖突然点出了谢培东,“他算不算?”

“谢叔叔亲自跟你接头了?”何孝钰惊在那里。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

“我不想强调困难。”谢培东望着窗外终于回话了,“请月印同志电告中央时说明一下,方孟敖是我和崔中石同志奉命发展的特别党员,中央明确指示,不能让他参加组织生活,不能让他看党的文件,不许给他派任何任务。他今天的任何行为都请组织予以理解,保留他特别党员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终于回头了,望向张月印和老刘。

张月印和老刘都直直地望着他。

谢培东:“原因很明确。在前方战场,我们整天挨国民党飞机的轰炸。前不久国民党飞机轰炸阜平,炸弹都落在了主席的门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方孟敖同志这样的特别党员,我们需要空军……”

老刘这一刻终于也动了感情:“谢老……”

“都不要说了。”张月印打断了他,“我这就亲自去发报,请华北城工部急送刘云同志,再请他将情况立刻上报中央。”

“恋人关系?”何孝钰望向方孟敖的眼睛,“组织的决定?”

方孟敖笑了一下:“我自己的要求。”

何孝钰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慌乱:“你怎么能向组织提这样的要求?”

方孟敖:“原来崔叔是代表我家里跟我联系,你现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联系?”

何孝钰:“上次就跟你说了,我代表学联……”

“学联不能跟我联系。”方孟敖不笑了,“你们那个梁教授有问题。”

何孝钰惊在那里!

“什么问题?”何孝钰怔怔地问道。

“小资产阶级狂热。”

——崔中石这几年跟方孟敖的交谈起了作用,方孟敖此刻找到了最准确的谎言。

何孝钰慢慢缓过了神,再望方孟敖时,心悸犹在。

方孟敖:“对不起,这是你谢叔叔说的。他的真实身份是我党学委的人,却经常利用学联的身份过激行动,包括派你来争取我。城工部并没有给学委这个任务,学委也没有叫他这样做。”

何孝钰:“上一次你不愿意跟我接头就是这个原因?”

方孟敖居然露出坏笑:“我又不是城工部,怎么知道这么多原因。”

何孝钰:“那是什么原因?”

方孟敖:“个人原因,想不想听?”

何孝钰有些明白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只好答道:“你说吧。”

方孟敖:“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在何孝钰耳边仿佛空谷回响!

城工部派自己跟方孟敖单线联系,学联也派自己争取方孟敖的稽查大队,这一切都源于无可替代的青梅竹马,还有两家特殊的关系。现在面对这个“郎骑竹马来”的方孟敖,何孝钰还没有看见翱翔在新中国上空的飞机,却已经尝到了“青梅”的味道。

她想哭,又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哭,掉过头向一边走去。

阳光,河流,四野平旷。

前方看不见那座民不聊生的国统区北平城。

背后看不见绵延无际的太行山脉那边心向往之的解放区。

剪不断理还乱的竟是跟自己共同为新中国奋斗的两个男人。

挥之不去的是梁经纶拂起的长衫。

生死难忘的是方孟敖水中的一托!

“现在不要急于告诉我。”方孟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喜欢你是我们两个男人的事,跟我们的任务无关。梁教授那里让我去谈。”

“不要!”何孝钰转过身来,眼中已经有泪。

方孟敖:“今天起,我们就要经常在一起了,我不但要跟梁教授谈,还要去跟何伯伯谈。”

“我都没有答应你,你凭什么去跟他们谈!”

“你会答应的。”方孟敖,“那瓶酒你也看见了,等到崔叔说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在上面再写上一行字,祝孟敖和孝钰白头到老,崔中石!”

何孝钰终于哭出声来了。

方孟敖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背后,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不要哭了,找我们的人来了。”

何孝钰慢慢收住了哭声,揩了揩眼泪:“你以后说话能不能正经些?”

“自己看吧。”方孟敖站开了,“西北方向,一辆吉普。”

何孝钰犹疑地慢慢回头,向西北方向望去。

极远处,果然有一辆虫子般大小的汽车向这边慢慢移来。

“是孟韦的车。”方孟敖的敏锐总是让人吃惊,“别让他看见你穿着我的衣服,快去换吧。”

沉默最静,等人最久。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的门推开了,声音很轻,在老刘和谢培东听来却很响。

两人立刻站起来。

张月印走了进来。

“有指示了?”老刘望着张月印。

张月印点了下头,走到了桌前。

“中央的,还是华北城工部的?”老刘又急问。

“听传达吧。”张月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坐了下来,目示谢培东和老刘也坐下。

谢培东默默地坐下了。

老刘坐下时又问:“电文呢?”

张月印:“烧了。由我口头传达。”

——老刘和谢培东立刻明白了,这是特级加密不留底稿的指示!

接下来只能听传达人凭记忆口述了。

张月印开始口头传达:“随着解放战争形势的发展,我们将社会情报部和对敌工作部合并成立了城工部。近来一些问题暴露了我们城工部还很不适应这种形势的发展。其中最突出、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忽略了情报工作和统战工作不能交叉的原则。”

“中央的?”老刘一惊,脱口插言,打断了张月印。

张月印盯了他一眼,接着传达:“今天,北平城工部提出让有特别任务的特别党员向国民党某核心部门进行情报活动,就是极其错误的行为。对此,我们提出严厉批评,并以此为例通报各地城工部,嗣后,绝不容许同类错误发生。”

老刘倏地站起来:“通报批评谁?”

张月印:“北平城工部和华北城工部。给我们转发电文的同时,刘云同志已经在向中央检讨了。”

老刘这才真正蒙住了,接着惊悟过来,神情激动地问:“这是中央哪个部门拟的电文?”

张月印本就难受,被他问得更加难受,紧皱了一下眉头:“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老刘更激动了,“要求我们今天六点前必须上报‘孔雀东南飞’的详细行动计划,弄清刘兰芝的真实身份,是主席亲自过问的。历史的经验已经证明,真理总是在主席一边。对今天这个批评我们可以不做辩解。可今后再遇到执行主席指示和一般原则发生矛盾,我们该怎么办?对这个问题,中央在电文中有没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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